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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书文学 > 残唐记 > 一、秋日浩劫
 
  近月来,剑南道天渐变凉,雨打芭蕉,淅淅沥沥,天潮潮地湿湿,弄得人厌烦不已。幸得这日烟云散去,附近的牛家村的百姓都把被褥、衣服拿来晒出潮气,田间树林里也多了疯耍的孩子,只见他们手拿树杈挥舞,口中念念有词:

  风也奇,雨也奇,风雨之中话黍离,国家兴亡成话本,闻之含泪满座席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五朝天子命归西,炼丹问道求长生,不知如今谁执棋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均田不再府兵弃,皇帝生死将军掌,将军却被牙兵欺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何人鲜血溅贼逆,普天臣子皆该杀,雄兵百万不能敌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逐鹿中原争斗戏,你方唱罢我登场,却为他人作墙梯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礼崩乐坏人相离,父子互戮少廉耻,煮豆何急燃豆萁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踽踽漂泊无所依,乱世为人太平狗,国破家亡惨戚戚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忠良身死富奸逆,zongheng四海雪国耻,奈何明月照沟渠。

  风也奇,雨也奇,沧浪之水涤我衣,淘淘巨浪日落落,空留此恨恨无极。

  山路边,略带泥渍的白布搭起了一个棚子,棚子里坐着一个鹤发老者和寥寥几位歇脚行人,老者面前放着一张旧木方桌和一个梨花木。只见他右手拿起茶壶喝了几水,便用梨花木敲了一下桌子,说道:“

  ‘唐虞三代皆崇德,降自春秋治不隆。

  扰扰兵戈无义战,纷纷谋利诈相攻。

  汉祛秦暴真天命,唐统华夷杂霸攻。

  祸乱若无安禄兆,黄巢焉敢乱僖宗。’话说隋炀帝开汴河,天下群雄并起,六十四处烟尘反乱,逐鹿中原。唐太宗英雄豪杰,起兵于晋阳,东征西讨,历时十年扫灭反尘,一统天下,建号大唐。俗话说,天下大势分久必合、合久必分。唐历经十七代,近三百年,谁知传至懿宗时,已到垂暮之年,奸臣当道,硝烟四起,民不聊生。僖宗对天下饥荒,黎民反乱十分忧虑,便问计于大臣,这时闪出个佞臣宦官田令孜,奏曰:‘臣闻天下荒乱,贼寇蜂起,男子插刀枪而种田,妇女披衣甲而馈响,只因文无清官,武少勇将,乞求陛下开文武科举,广召天下文人勇士,吸纳人才,讨贼安民,则天下可安。’僖宗准奏,即日出榜召贤。在曹州冤句县赤墙村,有一人姓黄名巢字巨天,从小博览经史,精熟武艺。黄巢闻长安大开文武科举,招募天下英才,便辞行父母,赶赴长安,入场试毕,果中了武举状元。次日朝见陛下,僖宗一见黄巢长得面如金纸,眉横一字,牙排二齿,鼻生三窍,吓得魂不护体,便革退不用。黄巢郁郁不得志,在乾鸿酒楼买醉,酒过三巡,诗兴大法,就满怀愤恨地写下了《不第后赋菊》这首反诗,诗曰:

  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

  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

  隔夜酒醒之后,觉得大事不妙,就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。没想到这首诗竟成为谶语,几年后,他带领一支军队攻入长安,一把大火烧了大明宫,从此唐朝盛世不在。

  你说这黄巢花开两朵,各表一支。黄巢的故事按下不表,咱们且说这乱世之中,有一名女子…….”。听客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,谁知一批乱军乌云般从东边涌来,见势不妙,听客和说书人惊恐地散去了。

  这批乱军冲入牛家村,为首一个军官满脸络腮胡子,长相凶恶,走进了一个村民家坐下,喊道:“把你们村里管事人叫来”。这家妇女是老实人,哪里见过这种阵势,早叫吓得腿肚子发软,低头站着,孩子在一旁任其哭闹,竟没有反应。

  军官见孩子哭闹,不胜其烦,怒吼道:“哭什么哭,再哭送你们一起上西天,听不见我刚说的什么吗?”这声怒吼把孩子吓住了,妇女也仿佛惊醒了一般,慌乱地跑了出去。

  一会儿,搀扶了一名八旬老者踉踉跄跄地赶了过来,老者一边大口喘着粗气,一边赔笑道:“我…….我……我就是这个村里的村长,请问军爷来我们牛家村有什么贵干?”

  军官冷冷地笑道:“贵干谈不上,最近兄弟们平定叛乱、四处征战,就是为保你们平安。”

  老者喘匀气道:“是,是。”

  军官不会理老者,继续说道:“我们要去凤翔剿灭叛贼,俗话说‘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’,兄弟们跟我一起出生入死,总得吃饱肚子,不能亏待了他们,限你们村明日速速筹集白银五千两,粮食五千担送来,充作军需。”

  老者虽早知这些乱军是来打秋风的,却没想到他们胃口这么大,眼睛一黑没站住,踉跄地往后倒了下去,幸得被旁边人搀扶,挣扎着站起来,哀求道:“我村里里外外四十来户,太平年间,一年不吃不喝才有三百担粮食,现在生逢乱世,村中有劳力的男丁都被抓去服兵役了,粮食糊口尚且艰难,五千担粮食实在难以筹集。村中父老都是清贫人家,更没有金银细软,望军爷体谅。”

  军官一听这话,顿时站起来,怒道:“体谅个屁,文的不行,就休怪我们动武了。”老者哭诉道:“军爷,不能这样,军爷………”军官甩手走出破屋,命令道:“兄弟们,给我抢,有阻拦者杀。”一伙乱军冲入村民家中,翻箱倒柜,牵牛拉羊。这些东西都是村民的命,若被抢走了,冬天必然饿死。大家奋起反抗,乱军生气不过,见人就杀,一时尸横遍野,哀嚎声不断。

  一个乱军冲入一间茅草房,见院内一担米,抱起正准备走。从屋内跑出一妇人,手里抱着一个孩子,抓住乱军的军服,撕扯起来,哭诉道:“军爷,这是我家唯一一担粮食,拿走了,我娘俩只能饿死了。”乱军挣脱不掉,怒从心出,恶向胆边生,从腰间抽出一把刀,狠狠插入妇人身体,妇人应势倒地。乱军拔出了刀,看见妇人怀里了有个婴儿,便拿起军刀,顺势往婴儿身上插去。

  这时,忽从远方树林里传来一声大喝:“男儿立志匡扶王室,投身军旅,本是大义,谁曾想出了你们这群腌臜人,做起了越货杀人的勾当,毫无廉耻之心,已tu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,难道小孩也不打算放过吗?”

  这声大喝震得乱军耳朵嗡嗡响,刚抬头狐疑地四处张望,忽见一道白光闪过,透入乱军盔甲,一声闷响钉在了木门上,乱军迟疑了半晌,下意识摸了胸口,竟有碗大的口子,鲜血喷涌而出,遂即应声倒地,死了过去。

  在乱军倒地的一瞬间,一道青影闪过,接住了即将掉落的婴儿。

  一旁的乱军见兄弟被杀,吓得屁滚尿流,气喘吁吁地跑道军官面前,哭诉道:“有人杀了您手下,还骂您毫无廉耻,猪狗不如,请尉迟校尉为我兄弟报仇。”

  尉迟校尉听的火冒三丈,大叫道:“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,我尉迟校尉的人也敢杀,取我水磨竹节钢鞭来,定让他有来无回。”

  话音刚落,见一男子徐徐走来,沿路阻拦的乱军竟如同撞到巨石般飞了出去。

  尉迟校尉仔细打量,这名男子身着淡青色旧长袍,面容白净,长须飘飘,一副穷酸书生打扮,显得弱不禁风。左手搂着婴儿,右手执一长剑,这长剑银光紫气赫然而出,如清泉流水,光照耀眼,剑柄上烙四个金字:七星龙渊。

  相传七星龙渊剑本是欧冶子和干将合力所铸,为铸此剑,二人凿开茨山,放出山中溪水,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,滴精血入炉,铸炼七七四十九天。剑成之后,欧耶子和干将皆力竭而亡。后伍子胥因奸臣所害,亡命天涯,被楚国兵马一路追赶。一天慌不择路,逃到长江之滨,只见深渊峭壁,浩荡江水,波涛滚滚,前阻大水,后有追兵。伍子胥顿感绝望,掏出此剑正欲自尽,谁知天骤然阴暗,乌云密布,剑身发出一道金光直刺云霄,须臾间,深渊中飞出一条金色巨龙,背起伍子胥飞江而过后消失不见,剑也不翼而飞。

  尉迟校尉看见“七星龙渊”四个字,大惊失色,暗忖道:“‘七星龙渊’消失几百年,近日重出江湖,传闻持此剑的是位英气男子,剑法缥缈灵动,精妙绝伦,鲜有敌手,难道是他?”便紧紧握住双锏,不敢大意,高声叫道:“你可是‘谪仙’严修信?自古江湖官府井水不犯河水,为何与我梁王为敌?”

  严修信看了看手持双鞭的尉迟校尉,道:“遥想敬德公征王世充,讨窦建德,灭刘黑闼,助太宗平定乱世,一统天下,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,骁勇无比,忠心不二,没想到他的后人竟然投了私通子妇,残暴不仁的朱温,祸乱百姓,滥杀无辜,愧对敬德公万世英明。”

  尉迟校尉恼羞成怒,挥起双鞭劈来,这鞭势大力沉,眼看就要正中严修信头部。严修信向左边一侧身,躲过了这一鞭。见招式已老,尉迟校尉将鞭向下一沉,直指严修信左腿。严修信提剑一挡,只听得“铛铛”两声金属碰撞声,双方互退十丈远,尉迟校尉差点跌倒在地。

  尉迟校尉持鞭险有败绩,江湖上名号响亮,本认为或可一敌,谁知两招皆被轻松化解,便知道严修信因为怕伤到怀中孩子,心有顾虑,只是一味防守,如转守为攻,自己定然不是对手。

  如此形势,尉迟校尉顿生邪念,只见他持鞭一扫,直取严修信左胸,严修信双臂张开,单脚一垫,如飞燕般退到数丈之外。尉迟校尉一招不中,丝毫不做停歇,趁势借力刺向婴儿。

  严修信大吃一惊,暗忖到:“此人竟不防守,胸腔大开,此时如果挥剑右刺,他必然有死无生。没想到他如此心狠手辣,阴谋算计,能使出这等冒险招式,定是算定我顾及孩子性命,不会刺出此剑。”严修信不肯拿怀中婴儿与他赌命,向左侧身不及,钢鞭击中右臂,留下了鲜血。

  尉迟校尉见招式得手,便招招攻击严修信怀中婴儿,一招一式使出平生所学,尘沙飞扬,草木皆断。

  严修信顾及怀中婴儿,无法进攻,只得一退再退,渐渐退到悬崖。严修信定眼后望,见悬崖高五十丈,崖间多生怪柏,崖底悬泉瀑布,飞流湍急,激水飞漱其间,知道已经退无可退。顺势转守为攻,使出一招“吴钩霜雪明”,只见剑气外泄,如滚滚江水向尉迟校尉迎面扑来。

  尉迟校尉见严修信淡青色长袍随风而动,姿态清雅脱俗,仿佛李太白再世,剑气袭面,刺的生疼,知道中了此招必死无疑,立即转攻为守,归元守一,将鞭向天一指,大喝一声“万鬼末扰”。

  这招式一出,尉迟校尉金光亮起,渐渐化出了一尊司门守卫之神,剑气被生生挡了下来。严修信见攻势被抵挡住,就又接连挥出“惊鸿掠影”“大江茫茫”剑招,却也不能伤尉迟校尉分毫,自己反倒被撞得后退数步。

  想当年,尉迟敬德自创鞭法十六式,有劈山震石的威力,凭此鞭法驰骋疆场,打退天下英豪,助唐太宗李世民平定天下。其中,这第十六式“万鬼末扰”守则万夫莫开,攻则无坚不摧,威力无比。传说,唐太宗玄武门之变,诛杀他两位亲兄弟李建成、李元吉,二人死后化作厉鬼,日夜纠缠不休,李世民便派尉迟敬德驻守门外,一招“万鬼末扰”硬生生把厉鬼打退,保的李世民安全,才有了后来唐朝百年基业。

  尉迟敬德死后,尉迟家族养尊处优,鞭法都只习得一二,难以再现尉迟敬德生前威力。传到尉迟校尉这一代,他却从小喜爱舞枪弄棒,臂力超越常人,被家族誉为百年难得习武奇才,很早就掌握了前十五式,但由于力气有余,收放技巧不足,这招万鬼末扰只学会了前半式,能守不能攻。

  这招起式虽是守式,但要义在于落式的进攻。尉迟校尉无法进攻,招式威力大减,难以持久。一会儿,内力消耗极大,渐感体力不支,大口喘着粗气,额头也渗出汗来,金光黯淡了下来,漏出了破绽。

  严修信抓住机会,将剑直直刺向尉迟校尉左胸,尉迟校尉体力不支,躲避不及,胸口被长剑生生刺穿,口吐鲜血,当场毙命。

  严信修见尉迟校尉已死,便抱着孩子走回了村子,乱军们见到他如同见到鬼魅一般,惊慌失措、你推我桑的四处逃命了,一会儿散了干净。村内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竟没有一个活口,周围没有了往日孩子们的嬉闹声,静的可怕。

  严信修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,暗自惊叹:“这婴儿也怪,刚才如此大的动静竟也不哭。”婴儿见看他,咧着嘴朝严信修笑了起来。

  严信修感慨道:“全村人都死,只留下你这一个孩子,看来只能跟我浪迹天涯了。”

  说完又思索:“这孩子出生乱世本是大不幸,却在乱世之中有一恬静栖身之所,是大幸。本是大幸,却又遭遇乱军,母亲被杀,全村被屠,又是大不幸。本是大不幸,却又在全村人被杀时被我救下,又是大幸。”

  “这么小,便命运多舛。就叫严泰吧,希望你否极泰来。”说完,严信修就抱起婴儿消失在树林中了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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