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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书文学 > 残唐记 > 十、忍辱负重
 
一个小奴端着金盏急匆匆向院内走去,不小心与迎面走来的李管家撞了个满怀,菜肴撒了一地。李管家怒不可遏,抡起手掌狠狠地扇了小奴一巴掌,训斥道:“小瘪犊子,慌得去给你爹娘奔丧吗?”小奴手捂着脸低着头,簌簌发抖地站着,似犯了天大的过错,默不作声。

李管家接着骂道:“瞎了眼睛的野杂种,知道你弄撒了菜肴值多少钱银子吗?这道菜叫蒸肫,肉是取至刚三个月乳猪颈部,三头小乳猪才能做这小小一盏,肉取得后用产妇nai水蒸制而出,一盏小小菜品够你三年花销。”小奴听此,吓得眼睛通红,泪水似要夺眶而出。“来人啊,给我乱棍打出金谷园,把他的工钱全部扣下。”李管家命令道。小奴哭喊着求饶,李管家无动于衷,几个伙计拿着杀威棒将小奴打将出了金谷园。

李管家对着正在忙碌的众下人叫道: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今天是咱们朱刺史的大寿,皇帝老子的大寿也不如我们刺史大寿重要。你们都给我经点心,若出了一点差错,惹出了乱子,他就是你们下场。”训诫完下人,李管家便坐着轿子向内院走去。

朱延寿超四豪而取富,喻五侯而竞爽,大揽天下之财,满一己之需,砸无数金银建此金谷园。金谷园因山形水势,园内清溪萦回,水声潺潺,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,鸟鸣幽村,鱼跃荷塘,周围几十里内,楼榭亭阁,高下错落,墙壁之上镶嵌着珍珠、玛瑙、琥珀、犀角、象牙等各色珠宝,金碧辉煌,胜于宫殿,被誉为“扬州八景之一”。

李管家穿梭于金谷园之内,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内院,只见院内摆着百十张案几,坐着吴国各色王亲贵族,每个茶几旁站着美丽侍女,侍女各含异香,穿着锦绣,艳丽夺目。

李管家走到院内主案旁,低头哈腰对着一人请示道:“朱老爷,菜肴酒品已经准备妥当,可以上了。”朱延寿点头准许。接着,百十号侍女手捧金盏,将各色菜肴递至案几,须臾之间各色菜品美酒都已上齐。

朱延寿坐在案几旁,拿起酒盏,说道:“朱某今日生辰,感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道贺,今日寥备薄酒款待,请大家尽情畅饮,招待不周请各位见谅。”

酒过三巡,众宾客皆酒足饭饱,有些已经不胜酒力,醉倒在案几之上。侍女在侧只是不停斟酒劝客,田馥向来不能喝酒,被侍女强行劝了几盏,已经不胜酒力,便不再喝了。

朱延寿见如此状况,劝道:“田兄今日来我府上使我这里蓬荜生辉,美酒虽不多,但要喝好才是。”田馥仗着自己宁国节度使身份,硬是滴酒不尝了。朱延寿朝着田馥身边的侍女使了使眼色,侍女连忙用精致酒壶,为田馥斟满了酒,端至身前,捋了捋鬓角发丝,显出无限地春光,妩媚地说道:“请大人喝酒。”田馥充耳不闻,只是正襟危坐在案几旁。

朱延寿见田馥依然不喝酒,说道:“田大人,我府上有个规矩,侍女如果连劝三回酒,客人依然不喝,这侍女就要被处死。”

田馥道:“朱大人有所不知,我确实已不胜酒力了,这酒还是适量为好。”

侍女伸出手来,搭在田馥手上,露出楚楚可怜地表情,乞求道:“请大人可怜小女,喝了这杯吧。”

田馥用手抚开了侍女,耷拉着眼皮,并不理会侍女。

一位同僚看不下去了,走到田馥桌前,责备道:“田大人,你难道真打算为一杯酒杀一个如此美丽的侍女吗?这有些暴殄天物了。”

田馥振振有词地回击道:“一则他自己杀他家里的人,跟你有什么关系,再则杀人者并不是我,乃是朱大人,我只是不善饮酒罢了,如何怪罪到我头上?”

同僚无趣地回到自己案几上,不再多话。

朱延寿排案叫道:“第二次!”

侍女脸色苍白,手拿着酒盏不停地发起抖来,她面露哀求之色,已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优雅, 说话之声略带哭声:“请大人饶了小女一命。”

田馥睁开耷拉的眼皮,抬起头看着侍女说道:“这话怎么说的,你应该请朱大人饶命才是。”

朱延寿见酒已三次未劝进,便拔出身带佩剑,几步走到侍女身前,说道:“没用的东西,连个酒都劝不进去,留你何用?”说罢,一剑刺穿侍女左腹,侍女当场毙命,当场宾客见此无不目瞪口呆,怕朱延寿再杀人,身边侍女所敬之酒都一一喝下。

朱延寿面不改色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前,命令下人道:“再来一位侍女为田大人斟酒。”话刚说罢,李管家走到朱延寿身边,小声说道:“王总管有事拜见大人,现在金谷园门外等候。”

朱延寿回道:“请他到主厅就坐,我这就过去。”李管家点头示意听明白后,连忙前去办理。

朱延寿站起来拿起金盏,自罚了一盏,说道:“各位贵宾,不好意思,朱某有些要事要处理,需离席片刻,大家先各自喝着,我去去就回。”

穿过长长的木质回廊,朱延寿和崔琰来到一间偌大的客厅,只见客厅正前方挂着吴道子的《千里江山图》,下面摆着涂金龙纹座椅,两名侍女手持五明扇,立在座椅两侧。客厅左右两边各制三个金丝楠木座椅,每个座椅旁的案几上摆着金色香炉,内焚膏状檀香,香气扑鼻。

王总管坐在客厅左侧正品着上好的毛尖茶,见朱延寿来到正厅,急忙起身招呼道:“朱大人。”

“王总管有何要事找我商议?”,朱延寿走至涂金龙纹座椅前坐下,端起茶几前的茶具,喝了一口茶,然后招手示意王总管和崔琰坐下说话。王总管目光扫视了厅内的侍女和崔琰,并不言语。

朱延寿见王总管如此,知其含义,挥了挥手,说道:“你们先退下。”众侍女点头示意,纷纷退出了厅房。

朱延寿见众人都已退出厅房,便说道:“王总管,下人已经退下了,如今这房内只有你我和崔琰,都是自己人,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了。”

王总管身体前倾,一手搭在扶手上,说道:“今日吴王将要劳军您的城西大寨,大人可知晓?”

“啊?竟有此事,没听说呀。这可如何是好,难道吴王发现了咱们的密谋?”朱延寿脸色一变,似天塌了下来一般,惊地站起说道。

王总管冷笑着说道:“大人势要夺取吴国,做一方诸侯,做窃国之贼怎么能如胆量?”

朱延寿脸色涨红,急忙解释道:“话虽如此,但城东大寨一直掌握在安仁义手中,这家伙油盐不进,一直如鲠在喉。”

“大人不必忧心,我安插在吴王身边的探子来报,听说吴王此次前往城西大寨劳军,是因为前不久前方得知朱温打算攻打吴国。”

朱延寿心中大石落下,缓缓坐下,说道:“如此甚好!”

“大人准备何如应对此次视察?”王总管问道。

朱延寿随口回道:“自是如往常一样。”

王总管摇头回道:“不可。”

朱延寿问道:“为何?”

王总管端起茶盏,抿了几口茶水,说道:“大人可知如何学的孙权,做的一方霸主,雄踞东南?”

王总管一席话道出了朱延寿多年想法,见王总管有应对之策,朱延寿连忙说道:“王总管,赶紧道出。”王总管默不作声,只是笑着看着朱延寿。

朱延寿见王总管不开口,又说道:“王总管有助我之心,又有助我之策,何不赐教?”

王总管又端起了茶盏,耷拉着眼皮只顾着喝茶,朱延寿的言语全当没听见。

朱延寿紧握双拳,焦躁说道:“我若能做这孙权,自然少不了王总管的好处,到时管保王总管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。”

王总管耷拉着的眼皮一抬,随后插科打诨道:“大人如今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吴王将国家大事悉数交于你手,吴国内外之事均过于大人,如此大权在握,大人只需安心等待时机。如今吴王身患眼疾,眼不能视物,身体每况愈下,等其百年之后,新主年弱,此时军政大权皆归于大人之手,想取而代之,岂不是易如反掌?”

朱延寿见王总管心中计策并不如实道出,暗暗自语道:“这王总管如田中泥鳅,心中计策拒不道出,只是划来划去,让人捉拿不住。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黑心鬼,定是想一口吃个胖子,觉得我许下的承诺未达到他心中所想,如此才不肯如实说出,这贪心鬼也不怕被噎死。如今只能先许给他高官厚禄,等事成之后再来个‘狡兔得而猎犬烹,高鸟尽而强弩藏’”。想罢,朱延寿堆笑道:“此言差矣!今日天下,今日为王,明日为囚,唐昭宗尚且困于洛阳朝不保夕,何况你我?明日事谁有能说的准,说不定吴王没有驾鹤西去,吴国之主已说不定是谁了。王总管如能助我夺得吴王之位,事成之后,你就是吴国的张昭,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,可入朝不趋、赞拜不名、剑履上殿,如何?”

王总管听了此言,顿时有了精神,双眼炯炯有神看着朱延寿说道:“吴王起于盗贼,歼孙儒、禽赵锽,声罪汴彊,耀兵越徼,江淮以平。贼人尚能做的了吴主,大人出身于寿州刺史,军权政权独揽于一身,这吴国之主大人有何做不得?”

朱延寿说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王总管接着说道:“但要雄霸一方,却也非易事,需合天、地、人三才之道?”

朱延寿好奇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王总管说道:“这天就是天时,天下大乱就是雄踞一方的天时,如今朱温虎视大梁,李克用称雄太原,王重荣胶固河中,吴王钱缪踞有江淮,李茂贞跋扈凤翔,韩建近在长安,唐朝早已名存实亡,百姓人心思乱,大人正和天时。这地就是地势,如今大人位居吴国高位,身居扬州,处在吴国政治中心,正合地势。这最后一个‘人’是最难得,也是大人最缺的。”朱延寿急忙问道:“这‘人’代表着什么?”王总管喝了口茶水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这人又分为五个条件,缺一不可。第一,贵族支持,这天下说是皇帝的天下不假,但也可以说不是,如得不到贵族支持,官没人做,事没人干,皇帝也只是一个空摆设罢了;第二,谋士辅佐,夺得一方统治,难度非常,其中少不了谋士出谋划策,方可谋定而后动,立于不败之地;第三,富似石崇,要想雄踞一方,需要通天的财力才可维持;第四,要士兵如云,猛将如虎,兵者利器也,犹如大禹治水,有定海神针在手才能挡悠悠众人之口和万万窥视之心;第五,粮草堆如山,俗话说‘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’,想夺取吴国,难免不起刀兵,此时粮草最为重要。这五件又换作‘贵、士、崇、兵、粮’, 五件俱全,此事便获着。”

朱延寿听此,回道:“实不瞒你说,这五件事我都有些:第一,你也看见了,今日我高寿吴国王亲贵族都云集在我金谷园内,为我一人庆生,这声势阵仗只怕是吴王也不过如此。你可知这是为何?”

王总管说道:“咱家真不知晓集中缘由,你且说。”

朱延寿得意地说道:“我在位几年,搜刮了不少钱财,你以为只用在了我个人身上吗?这些王亲贵族哪个不收了我的钱财,哪个王亲贵族收了我多少钱,什么时间收的,我都一一记录在册,这一套册子整整有三大箱,我取名为百官行册。以此物要挟,谁人敢不支持我。”

王总管说道:“原来如此,想不到朱大人已将百官拿捏在手。”

朱延寿接着说道:“第二,王总管也听说了,我这有个通天的谋士,钱威一,此人能掐会算,看透局势,精通兵法,只怕当年的诸葛卧龙也相差无几,更有崔琰、王总管这样的智慧之人辅佐,智谋一块自是不用愁。第三,我家财万贯,富可敌国,只叹石崇没生在当世,若生在当世,我定然让他羞于夸富。第四,如今扬州城内共有城东大寨、城西大寨、城南大寨三处禁军,我掌握着城西大寨,田馥掌握着城南大寨,我与田馥私下勾连,扬州城内兵马已得三分之二。第五,我早在城南大寨附近备有粮草,可保粮草一年无忧,只待良时。”

王总管道:“大人,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,但我知道一件事要说道。”朱延寿说道:“你且说说有什么事要说道。”王总管说道:“大人,休怪咱家直言,咱们所要做的事情,是冒天下之大不韪,一旦失败身名俱成齑粉,不可有一丝一毫掉以轻心。如今大人虽已控制了城南与城西大寨,但城东大寨却一直掌握在安仁义之手,若要行动起来,并无十足把握。”朱延寿回道:“王总管所言不假,这城东大寨一直是我眼中钉肉中刺,如不是一直掌握在安仁义之手,这吴国早就在我之手。只是这安仁义是个茅厕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,始终拿他不住。”王总管说道:“我有一计,大人可利用此次吴王劳军城西大寨的机会,除掉安仁义,也可震慑百官,让他们看看如今吴国到底是谁说的算。”

朱延寿急忙作揖道:“王总管,休要撒科,有计策速速道来,好成全你我。”

王总管笑道:“大人却又是慌了。我这计策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,十捉九着!大人可听说过‘指鹿为马’?”

朱延寿说道:“难道王总管意思是要把安仁义作为这条鹿?”

王总管说道:“正是。”

王总管正欲说出自己的计策,一旁坐着多时一声不吭的崔琰,突然说道:“朱大人,王总管该杀!”

朱延寿一愣,呵斥道:“崔琰不可如此无礼!”

崔琰义正言辞道:“朱大人本可做的一世名臣,王总管却给大人指出一条万劫不复之路,成则万世骂名,败则粉身碎骨,看大人将要沦此绝境,属下不得不直谏。”

王总管怒视崔琰,骂道:“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你个老匹夫,洒家和朱大人说事,有你说话的份吗?”

崔琰冷冷看着王总管,说道:“你本是吴王奴才,却一心盼得吴王身死,可谓忠?这等不忠不孝之徒,难保反叛他人,误了朱大人。”

王总管气的怒不可遏,正欲再作争辩,朱延寿摆摆手,说道:“二位息怒,和气生财,咱不能自己人先乱了,崔琰你先下去。”崔琰见朱延寿不听己言,叹了口气离开了。

朱延寿转过脸来,说道:“王总管我已让崔琰离开了,你且说说你的计策。”

王总管进到朱延寿身前,附在朱延寿耳根旁,悄悄说了半晌。朱延寿听罢大笑道:“好计策!王总管真是再世孔明。”王总管道:“事成之后,大人,不对应该叫吴王。吴王可忘了对我许诺。”朱延寿道:“那是自然,俗话说‘但得一片橘皮吃,莫便忘了洞庭湖’。”

过罢晌午,天色静好,长江水边无限春光一时新,万紫千红花竞开。路上行进着大队人马,队伍前导十二排骑兵卫队,分别手执横刀、弓箭,其后尾随着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,乐手手拿大鼓、笛、箫、笳、长鸣、筚篥、金钲等乐器,乐队之后跟着一辆巨大金辇,金辇左右围着幡、幢、旌旗等组成的旗阵,旗阵之中还夹杂着手持兵器的大小军卒并着许多官员,前遮后拥,往城西大寨而来,安仁义、徐知诰、严泰、花未晞四人骑着高头大马跟在金辇右侧。严泰和花未晞吃过晌饭后,本欲就此辞别南行,但一则安仁义盛情难却,极力挽留,二则严泰生性热闹,便随着安仁义和徐知诰一同前往了。

行了半刻钟,安仁义一个身披胄甲的吴王前驱,拍马冲出队伍,直奔城西大寨。奔至城西大寨门前,只见寨门前士兵皆身披被甲,手持兵刃,彀满弓弩,列于望楼之上。吴王前驱驻马寨门前,大叫道:“我乃吴王先驱,吴王金辇随后就到,快快告知朱大人大开寨门,出门拜礼,迎接王驾。”望楼上士兵正襟威立,充耳不闻。吴王前驱不知是何情况,遂即又高叫道:“吴王今日来城西大寨劳军,速速打开寨门!”望楼上士兵依然不予理会。吴王前驱见望楼士兵如此行事,大怒道:“吴王城西大寨劳军,你们竟然紧闭城门,难道要造反不成?速速叫朱延寿出来。”这时,望楼上闪出一个副将,站在望楼之上俯瞰吴王前驱,义正言辞道:“朱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?朱将军有令:‘军中只闻将军令,不闻吴王诏’。” 吴王前驱哪里受过如此闲气,拔起弓箭,拉了满弓,朝望楼射出一箭,箭矢擦过副将脸颊,正中身后的旗杆。副将吓出一身冷汗,大叫道:“反了,反了,有人劫寨,众弓箭手给我射,死伤勿论。”说罢,箭矢如雨一般朝吴王前驱射来,吴王前驱调转马头,急忙躲避箭雨,虽未被伤及要害,但身上多处被箭矢划伤。

正在这时,不远处礼乐传来,望楼上一人高喊道:“吴王来了,停止射箭。”吴王前驱抬头看去,只见大队人马已行至城西大寨附近,驻在城西大寨门前,停了礼乐,便立刻拍马近前,来到吴王金辇前,翻身下马,回禀道:“吴王,我奉命前来通告,但城西大寨迟迟不开寨门,后竟射箭射杀我,臣已身体多处受到箭伤。”听了前驱回禀,金辇周围的官员和军卒听了此言,便嘈杂起来。金辇之内一个苍老无力地声音,伴随着不断的咳嗽说道:“众爱卿不可再作议论,前驱不要再说了,你线退下回去养伤。”前驱愤愤退下,金辇之内又说道:“来人啊,前去通报!”金辇左右走出一个侍卫,来到大寨门前,高声叫道:“吴王欲进寨劳军,金辇已到,速速打开寨门!”望楼上副将回道:“‘将在外军君令有所不受’,没有符节,任何人不得进入寨内。”侍卫又碰了一鼻子灰,遂即返回回禀。

听了侍卫回禀,金辇内安静了半晌,金辇之外却嘈杂声又起,安仁义大怒道:“这朱延寿想干嘛,难道要造反不成?”半晌后,金辇内伸出一只手,手上拿着符节,手下人急忙接过符节,递到侍卫手中。侍卫战战兢兢地返回城西大寨门前,再次通报。如此,寨门才缓缓打开,朱延寿赶出大寨,来到金辇之前拱手道:“罪臣不知吴王驾到,有失远迎,妄请恕罪。”金辇内一位太监搀扶着病恹恹地中年男子,走下金辇,站立在朱延寿面前,严泰见杨行密身着简朴,佝偻着身子,双眼紧闭,完全没有王者之相。杨行密咳嗽了两声,说道:“朱延寿,你好大的派头啊,为何不跪礼?”朱延寿直起身子回道:“回禀吴王,穿戴盔甲的将士是不能行跪拜礼,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。”杨行密脸露凶相,一闪而过,遂即笑道:“朱将军效法周亚夫,治军严明,军法令行禁止,可为我吴国表率,如我吴国将军都能像将军一样,我吴国边境无忧,钱缪、朱温、李克用、李茂贞等何愁不灭,天下何愁不同?”朱延寿回道:“吴王过誉了。”

朱延寿将杨行密等众人请进寨内,寨门大小军卒接见,就演武场前下马。杨行密来到演武场将台上一把浑金交椅坐下,左右两边齐臻臻排着两行官员,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名将校。杨行密左右两旁立着朱延寿、安仁义二人。台前竖起一面黄旗,将台两边,左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,一起发起擂来。品了九通画角,发了九用擂鼓,教场里没人再敢高声说话。

杨行密正襟危坐,大声说道:“当今天下纷扰,战火纷飞,国祚不稳,大厦将倾,千万子民深陷水火,朝不保夕,时为大唐危难之际。朱温老贼性非慈善,地实寒微,起于宛朐群盗之党,实为斗筲、穿窬之才。掩袖工谗,燕啄皇孙,以谄媚之姿,身侍二主,行聚麀之事,所做非人。虺蜴为心,豺狼成性,近狎邪僻,残害忠良,人神之所同嫉,天地之所不容。藏祸乱之心,窥窃神器,贼心之不死,妄图天下,聚兵于陈州,剑指江淮。盛唐在目,岂忘忠心?一抔之土未干,李氏之孤安在?宋微子之兴悲,良有以也;袁君山之流涕,岂徒然哉!今我吴国,守忠臣之道,奉李为主,履守份之职,拒梁千里,海陵红粟,仓储之积靡穷;江浦黄旗,匡复之功何远?班声动而北风起,剑气冲而南斗平。喑呜则山岳崩颓,叱咤则风云变色。以此制敌,何敌不摧;以此攻城,何城不克!卿等共立勤王之勋,无废昭君之命,凡诸爵赏,同指山河。”

杨行密说罢,台下众将士都热血沸腾,拿着长戟敲砸着地面,高喊着:“势杀朱温!势杀朱温!势杀朱温!势杀朱温!”高喊之声响彻天际。杨行密听得将士士气已被调动起来,便接着说道:“众将士披坚持锐,在战场之中奋力拼杀,保我吴国不受外人侵犯,这是大家的功劳。我今日来到城西大寨,一是为了向大家表示敬意,二是为了犒劳大家。此行我带了白银五百万两,作为大家行军赏银犒劳大家。”此话一出,台下将士山呼万岁。杨行密嘱咐下人:“来,上锅架火,今日城西大寨的将士们每人可领取一斤黄酒、一斤猪肉。”台下欢呼声更胜了。

不一会儿,将士们都领了自己的奖赏,杨行密座前摆好了案几和酒菜,杨行密举起酒杯,说道:“我以此酒敬各位将士。”朱延寿拱手道:“吴王,军中有纪律不得饮酒。”杨行密说道:“今日但饮无妨。”说罢,满饮了杯中酒。饮罢,朱延寿又拱手道:“臣有事回禀。”朱延寿招了招手,说道:“爱卿,有事回朝再议。”朱延寿道:“吴王,此次如不禀报,我实难有颜面再统城北兵马!”杨行密见朱延寿不依不饶,便点头准许。朱延寿回身叫道:“来人啊,将刚才望楼上的副将押过来。”声音一落,几位将士押着副将来到台前。朱延寿指着台下押来的人道:“吴王,他便是刚望楼上的副将,这乱臣贼子竟敢放箭射伤吴王前驱,假借我之名,多次阻挠吴王进入城西大寨,如此乱臣贼子应当杀无赦!来人啊,给我就地正法!”说罢,几个士卒手拿陌刀,将副将和几个士兵狠狠按压了下去,一柄锋利刀口应势而下,杨行密挥手欲阻止,但为时已晚,只见副将和几个士兵颈部落下了碗口大的疤,鲜血喷涌而出,头颅滚落数丈。台上台下见到如此血腥场景,无不骇然。

杨行密叹了口气道:“朱爱卿,上天有好生之德,何必如此大兴杀戮。”朱延寿回道:“吴王仁慈,但军令如山,讲究令行禁止,有功应赏,犯错应罚,此乃天道!”杨行密听此言语,便不再多话。朱延寿拱手又道:“吴王,臣下还有一事要禀报。”杨行密眉头紧锁,并不言语。朱延寿依旧说道:“臣手下将士对吴王无礼,我以将其就地正法,但吴王前驱擅自在臣城西大寨门前,开弓险些射杀臣副将,又该如何处置?”杨行密双拳紧握,问道:“那朱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置?”朱延寿问道:“吴王不应护短,应依照臣之法,立斩吴王前驱,且吴王前驱乃是由安仁义管辖,安仁义有不可推卸责任。”杨行密气得浑身哆嗦,很拍案几起身叫道:“你之法?你什么之法?这江淮到底你是的还是我是吴王的?何时要遵你之法了?我看朱爱卿是欺我眼疾吧!”听此言语,朱延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急说道:“罪臣并非此意,言有失语,望吴王责罚。”杨行密气息稍顺,坐回了浑金交椅上。

朱延寿命令道:“来人啊,把抓来的奸细押上来。”两个士卒押着一个身着玄袍之人来到台前,被押之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。朱延寿跪禀杨行密道:“吴王,昨夜一人身着玄袍,私自翻入我城西大寨之中,在各大营帐来回穿梭,鬼鬼祟祟,被臣手下将士发现,抓了起来,关押了一宿。今日吴王驾到,臣下自专,审讯于我主座前。”朱延寿站起身子,转过身来,阴沉沉说道:“你是何人?为何在我吴国大寨鬼鬼祟祟?”玄袍之人道:“要杀便杀,哪来这么多废话!”朱延寿提高嗓门说道:“你可是受朱温指使,前来我吴国军营刺探军情?从实招来我可饶你一命。”玄袍之人叫道:“我早已做好了赴死准备,你们是不可能从我嘴里挖出一个字来。”朱延寿叫道:“来人啊,给我杖刑,打到他说为止。”两名士卒手拿杀威棒,来到玄袍之人身前,行起杖刑来,几棒下去,玄袍之人已是皮开肉绽,鲜血迸溅。

玄袍之人吃痛不住,大声叫道:“我招我招,我全招。我奉梁王朱温之命前来于安仁义大人商议刺杀吴王之事。”朱延寿打断道:“信口雌黄!安大人乃是吴王心腹,一直忠于吴王,怎么会与朱温老儿暗自私通?定是你乱泼脏水,想诬陷安大人,为朱温剪除吴王臂膀。继续给我打!”杀威棒又落下数棒,打得玄袍之人痛苦哀嚎,只听得他大叫求饶道:“我说的句句属实。昨日我与安仁义碰面,他告诉我今日吴王巡寨,让我连夜混进大寨之中,待到今日趁人不注意,刺杀了吴王。安仁义还说:‘他将指使吴王前驱在大寨门前叫骂,动武射杀大寨副将,引起朱延寿与吴王不和,乘机可除了吴王臂膀。’此话句句属实,我有安仁义与朱温亲笔书信为证。”说罢,颤颤巍巍地从怀着抽出一张书信来,安仁义一脸不屑,盯着朱延寿,势要吃了此人。

听玄袍之人言语,台上台下大小官员都窃窃私语起来。一名士卒将玄袍之人手中书信拿过来,呈给了朱延寿。朱延寿看了几眼,面向杨行密道:“吴王请看。”杨行密身边侍从拿过书信仔细看了半晌,回到杨行密座前向杨行密低声说明情况。朱延寿未等杨行密发话,便命令传令兵将书信传于大小官员,大小官员看后,都惊讶道:“这确实安大人字样,没想到这安大人竟然私通梁国。”“安大人一直对吴王忠心耿耿,怎么可能?拿我看看。”传至安仁义手中之时,安仁义手拿书信,仔细翻阅,朱延寿在一旁冷笑道:“安大人,这可是你的字迹?”安仁义愣在当场,缓了一会儿,说道:“这确是我字迹。”朱延寿嘴角上扬,眼睛斜视着安仁义说道:“安大人承认便好说。”安仁义慌忙下拜,跪在杨行密座前,说道:“这虽是我字迹,但臣从未与朱温暗自勾连,定是被人陷害。臣对吴王忠心日月可鉴,望吴王明察!”朱延寿步步紧逼,跪派道:“这既是安大人的字迹,台下又有玄袍之人作为人证,此时安大人还在喊冤,岂不可笑?望吴王将安仁义绳之以法。”

杨行密正欲开口,忽从官员队伍中冲出一名年轻小伙,站在台前,说道:“朱延寿,你这设计陷害的本领也太次了吧。”此人正是严泰。严泰话语一出,台下官员顿时安静下来,仔细倾听着后面的话语。朱延寿占据上风,正在得意之时,被一人点出其中玄机,心想着定要将此人置于死地,转过身来,却见是一个并不认识的十五六岁孩子,便说道:“你是何人?有何资格在吴王身前胡言乱语。来人啊,给我乱棍打出去。”严泰嘲笑着说道:“我是安大人请来的贵客,朱延寿如此心急将我赶出去,只怕是心中有鬼吧。”此时,杨行密发话道:“朱爱卿莫要心急,且听他说一说。”朱延寿强按捺住火气,狠狠说道:“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四,今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段。”

严泰笑着看着朱延寿,说道:“朱大人,这一二三四我虽说不出来,但一二还是可以说个的。今日便在众官员面前与你对质一番。”看着众人注视的目光,严泰清了清嗓子,说道:“吴王冕下劳军之事昨日必已通知了朱大人,今日吴王行至寨前数里,吴王前驱先行通告,大喊三声被人回绝,是何道理?”朱延寿轻视地看着严泰,振振有词道:“我并未收到来使通信,副将守于寨门不听号令,得知吴王前驱到来并未禀报。”严泰依旧笑着说道:“好个并未禀报,朱大人一直展示着治军严明,没想到竟是如此治军的,真是可笑。吴王前来劳军,副将敢不听号令,与吴王前驱公开对峙,不知是谁给了他如此胆量?”朱延寿被质问地面红耳赤,怒道:“副将不听号令,自是我军法不严,今日已斩于台下。”“朱大人治军不严使得吴王前驱三次通报被人回绝,这才生气不过,拿弓射了副将,动起武来。安大人又如何算定你这城西大寨的副将敢如此无理,三声通报拒不理会?若无此事,从何谈起安大人与朱温私通,欲要挑起朱大人和吴王不合,借机剪掉你这臂膀?”

朱延寿见严泰小小年纪,分析问题有条不紊,便不敢大意,说道:“那可能是安仁义与副将暗自勾连,安排出了今日这场戏码。”严泰笑道:“这一切都是朱大人猜测,并未实际依据,副将被朱大人斩于台下,此时人证已失,难道吴国能就凭朱大人的一人猜测定了安大人的罪?副将在朱大人手下任职,如何能与安大人勾连起来,只怕与朱大人暗自勾连才说的过去。”朱延寿被严泰问住,口中支支吾吾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事尚且算你圆了完整,那安大人已经亲口承认亲笔书信是他的笔迹,玄袍之人也一口咬定安大人与朱温私通,人证物证俱在,你且说说亲笔书信与玄袍之人作何解释?”严泰拿过书信,看了一眼说道:“这书信找一人模仿安大人笔迹,我想应该不是难事,至于是谁指使,又是找得谁模仿,只怕只有朱大人心中清楚。”严泰目光扫向玄袍之人,两人四目相对,玄袍之人似心中胆怯,急忙移开了。严泰笑着说道:“至于这个玄袍之人,我手中有一味毒药,名叫蚀骨,乃是大唐内府用于刑讯所用,吃了它的人身体内会长出一只小虫,这小虫会啃咬人身上的骨髓,顺着脾胃一直啃食到头部。初期食用,人并不死,只会七窍流血,忍受锥心之痛,持续七七四十二个时辰,才会疼痛而死。这味毒药当年不知制伏了多少英雄好汉,他作的是伪证还是实证,用了这毒药之后一审便知。”

严泰拿着一个红色药丸在玄袍之人面前晃了一晃,玄袍之人吓得脸色苍白,汗珠不住的往下淌。严泰缓步走向玄袍之人,玄袍之人眼神迷离,一会儿看着严泰,一会儿看着朱延寿。严泰说道:“你还是不从实招来吗?这味药一下肚只怕是扁鹊复生也难救你了。”玄袍之人听了此言,咽了口水,慌忙说道:“我……”正张嘴欲说,忽不知从何处一个黑色药丸飞进了玄袍之人口中,玄袍之人本能咽了下去。这药丸较小,加上飞行速度极快,众人都没有看清,严泰因年幼修炼武功,虽现在内功尽失,但一双眼睛依然能察细微之处。见了这黑色药丸飞进玄袍之人口中,严泰暗叫不好,一个箭步抢到玄袍之人身前,但为时已晚,玄袍之人鼻眼皆流出黑色血来,瘫倒在严泰怀中。严泰伸出食指探了鼻息,此人已经死了。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,都瞩目张望着。

朱延寿抢先一步,说道:“好个刑讯,你竟然趁我们不备,毒死此人。人证已死,你倒可以为安大人脱罪了。”严泰怒视着朱延寿,高叫道:“朱大人好功夫,刚飞来的黑色药丸是你射出来的吧,杀了这玄袍之人死无对证,恐怕此时你心中正在暗自窃喜。”严泰放下怀中的玄袍之人,站起身来接着说道:“没想到朱大人如此沉不住气,这世上根本没有蚀骨这种毒药,一切都是我胡编的而已。此时唯一能找出真相的人被你毒死,朱大人又用何证明安大人勾通敌国呢?”

朱延寿青筋暴起,大呵一声,一个飞身跳起,使出虎爪直取严泰颈部。眼看虎爪已到身前,严泰没想到朱延寿会铤而走险对自己下手,心中大叫不好,这时,一个翩翩女子身影飞到严泰身前,递出一掌。此人正是花未晞。朱延寿见势,变爪为掌,与这女子掌心相碰。朱延寿一直修炼武功,自认为功夫了得,谁知与此女子对阵被撞出了数丈之远,女子却安然无恙站在原地。朱延寿站稳身子,心中暗忖道:“这女子是什么来头?功力竟在我之上。”

朱延寿心中不服,怒视着严泰和花未晞,欲再上前较量。只听得一旁杨行密开口道:“朱大人,住手!此事我自有论断。”朱延寿急忙躬身道:“属下遵命!”说罢,便退到杨行密右侧。杨行密接着说道:“我的前驱目无军法,在城西大寨肆意妄为,在有外敌窥视的情况下,险些导致我和朱大人不和,其心当诛。来人啊,将此人就地正法。”说罢,几名侍从押着前驱跪在杨行密座前,一刀结果了性命。

杨行密接着说道:“安仁义私通敌国之事兹事体大,不可妄下断言。此时人证已死,物证难以说明事情原由,需得仔细盘问。来人啊,将安仁义和这一男一女统统抓起来,关入大牢,事后好好审问。”几名士卒听了指令,将安仁义带了枷锁,押了起来,另有几十个将士将严泰和花未晞团团围住。花未晞环视四周情形,低声对严泰说道:“这几十个将士我虽不能敌,但可以带你逃出这里。”严泰说道:“不可,咱们走了安大哥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进了大牢,看事后形势如何,咱再动手。”花未晞与严泰不做抵抗,也被将士套上枷锁,一同带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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