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，我也要！邱亮在我们身后的床上惨呼一声。
爷爷捋捋胡子，笑说，亮子，这次你就还是算了，这种穿过结界的事情是要耗损阳气的，你现在本来就阳气亏损，等你恢复的吧。
只见邱亮侧躺在床上，点了点头，一脸的不甘心。
而此时，我、张亮亮和吴丽眼前已经出现了那片大草原，风吹过来，很柔和，很清凉。
一团浅雾过后，那个婴孩就在前面走着。
他还偶尔回过头来，冲着吴丽的方向笑笑。
熊孩子，一恢复了温柔劲儿还满可爱的嘛。
我们跟着他，走过一个又一个蒙古包样的建筑，我看见每个包里面都睡着一胖乎乎的婴儿。
包里面床铺俱全，各种玩具，最好玩是高低起伏的各种洞穴、平台、通道。这些孩子们只要愿意，可以找任意一个地方睡下。
作为阴气不旺的婴灵，这大概是最好的栖息之地了。
一个庞大的幻术王国。
让我没有想到的是，竟然有这么多的婴灵。
爷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，说，这就是这么多年以来，游荡在四村八寨的婴灵。
我让他们自己选择，他们选择了留下，于是有了个婴灵锦囊。
只听见爷爷在我们身后又念了一句什么，我们从这个月色浓烈、草原之夜的幻境中又回到了武馆的屋子里。
吴丽和张亮亮的这一次神游也让他们大开眼界，知道了这个小小锦囊的神奇之处。
夜深了，张亮亮说他送吴丽回去，我送他们出门。
希望明天是一个大晴天，该爱的人还在一起、没有怨恨。该分开的人早分开，没有过结。
我没有想到，爷爷竟然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，收养了这么一大批婴灵。
听爷爷一说我才明白，这些婴灵里面，除了堕胎导致的，还有一些是婴儿早夭产生的。
爷爷说还有一批，是上幼儿园的孩子。
晚上幼儿园里点蚊香，结果蚊香的灰儿点燃了被褥，引起了火灾，部分孩子侥幸救了过来，其中十三位不幸遇难。
这些孩子的魂魄也在锦囊中。
这里面还有因为洪水、地震、战争等等原因死去的孩子们，他们幼年早逝，阴魂不散，连阴司无常都懒得来拿他们去地府。
而这些阴灵里面，大多数还没看到人世繁华、没享尽人间美景。
即使拿去地府，也不能立即投胎。
他们还只是孩子啊。爷爷叹息着。我于是明白为啥他会用幻术建这样一个快乐岛了。
这个锦囊可以让他们积累更多的阴气，那些幻象虽然不真实，但还是能够快乐地活着，虽然是以另外一种形态。
人世的可悲在于，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发生，而人就分成了两类，一种幸运、一种可怜。
上床睡觉，回味着这一天的经历，我更加觉得人世无常了。
好在吴丽和张亮亮似乎又能在一起了，而他们的孩子，那个婴灵，也有了陪伴，有了暂时的归宿。
邱亮在我旁边报怨，哼，要不是我身体虚弱，一定也可以神游快乐岛了。
我说，你急个毛线，爷爷手里的宝贝多了，慢慢看，来得及。
灯一关，黑暗密集。我觉得自己又来到了那片快乐岛的草原上。
下面的乌气缭绕，一座座毡房像是小小的坟墓。
忽然有几缕阴气，从毡房中飘了出来。远远地停在我左右。
接着几乎所有房间都开始有阴气溢出。
我有点惊慌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，这些阴气应该是那些婴灵吗？他们出来干嘛？
开始他们只是远远地围着我转，不一会儿，就一个个显形了，悬在空中。
从刚出生到五六岁的，男孩儿女孩儿、大大小小，形貌各不相同，却都唇红齿白，那么可爱。
我低头看见他们竟然都远远对着我，低着头，极尽恭敬的样子。
我扬起手。所有孩子都开始全身战栗。
我手落下，他们都谦卑地围着我，立即围上来，还不时地用小手摸摸我的胳膊，有的用小脸蹭蹭我的腿。
就像是一群可爱的小狗和小猫所表现出来的温顺。
一时之间，我竟然有点疑惑不解了。
我似乎没做什么，但他们对我的感觉却像仆人对主人，或者儿女对父母那么依赖。
鬼公主？
意识里一念如火光点亮。我知道，此时我并不是苏更生，肯定是以鬼公主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你猜对了。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，我机灵灵打个冷战，开始四处旋转着找她。
最后我低头，看见了自己的身体，那是一幅女人的身体，什么也没穿，悬在空中。
本来该属于我的，全没有了，不翼而飞了。
我的肌肉块儿啊，我的零部件儿啊。
该平着的地方，鼓了起来，该鼓着的地方，塌了下去。
慌乱之中，好像重力全没有了，我身体翻滚着，落到了榻上。
软软的床铺，好像一挺身，就会沉下去。
那种没有重力的感觉我想起来了，就像跟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男子在空中飞行之后，回到重重帷幔包围的卧房中的感觉。
我翻滚，不是因为失重，在落到榻上的刹那，我翻滚的原因就变成了疼痛。
本来我以为会是风府穴后脑勺疼，然而并没有，我肚子疼。
我低头，看见自己肚子露在外面，白亮亮的肚皮，鼓胀胀地，包裹在里面的东西还在一动一动。
每动一下，就疼得我一声呻吟。不，那个呻吟，来自那个女人。
我目光凌乱，看向四周。床边有一对老妇人，其中一个老妇人头上戴着一个抹额，白发苍苍，六十岁上下。
另外一个年轻些，面色雍容，一看就是女主人。
恍然之间，我以为那两山姥跑出来了，治服了我，这下要坏了。
我成了他们的菜，下一步就要把我吃掉了，看看我这肚子，是不是就是她们搞大的？
她们把我扔到锅里，用温火慢煮，直接我的肚皮像充气一样鼓起来。
或者他们种了什么蛊在我的肚子里，随着加热，蛊虫茁壮成长，吸食我的血肉，最后为山姥们所用。
我想象肚子里有一个巨大的虫子，正在里面用牙齿一口一口咬我。
那疼痛就是这么回事。
我就要被咬死了。
我伏身在床边，开始不住地干呕。
那个老一点的老奶奶，伏下身来，替我擦嘴。
接着我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，不甚清晰，但大意能明白，她让我用力。
年轻的那个女人更是担心得不得了，一会儿拿毛巾给我擦脸，一会儿坐到床边拉着我的胳膊。
她说，婉儿啊，再加把劲儿，你的孩子就要出来了。
娘，我没力气了。我疼。娘，你去把苏仁杰找回来，我要见他。一个女人的声音说。
抓住我胳膊的妇人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，说，儿啊，苏仁杰进终南山，这么久时日，未见回来，我猜，他八成是遇到什么不测了。
娘，要是他不在了，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？女人说，她的声音瓮声瓮气地，我知道，是从我的嘴里发出去的。
不过，这身体都不是我的，这嘴又何尝是我的。
到底是她占了我的身体，还是绑架了我的三魂？
儿啊，话不能这么说。就算他不回来，你也要好好活着，毕竟你怀的是他的骨血，养好这孩子就是对得起他。
老女人慈祥的眼神注视着我，让我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，身上的疼痛也不那么明显了。
门外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传进来，怒气冲冲地说，都这般时候，你还惦记那个孽障！你、你、你真是把我李家的脸面都败尽了！
这时床边的老太太的声音惊慌地传到我耳朵里，夫人，夫人，小姐怀的这胎位不正，恐怕要麻烦了。
我旁边的夫人慌忙过去看，一看之下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冷汗立即流了下来。
此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，只是觉得意识正在一点点离我而去。
而床边的两个女人正把一团团的白布垫在我身体下面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孩子呛咳的声音，然后哇的一声啼哭。
我努力地想睁大眼睛，看清眼前的画面，却像是有一层雾气弥漫，什么也看不清。
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，吸不进也喘不出气。
身体也不听使唤地变轻，再变轻。直到我浮到了空中。
下面的画面让我浑身止不住战栗起来。
床边稳婆抱着一个深身是血的男婴，夫人此时大声哀号。
一个年轻的女子躺在床上。夫人的手无助地在她腿上拍打着。
那张床仍然裹着层层帷幔，只不过，此时，被谁用绳子扎了起来。
女子身上披着一件中衣，身体的大部分露在外面。肚子像是放空了气儿的气球，瘪了。
下身以下铺着的白绢上，染着浓浓的鲜血，那些鲜血反射着灯光，扎得我眼睛生疼。
女子脸色白皙，毫无血色，眼睛大睁着，瞳孔已然放大，此时，她似乎正在跟悬浮在空中的我对视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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