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4、与他和解
唯独一点和别处不同，就是出奇的干净。
为着这分干净，林清浅有了亲切熟悉的感觉。
听说人一旦失意的时候，就喜欢钻进童年无忧无虑的记忆里去寻找温暖。林清浅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也是如此，她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带着她在这些小巷里穿梭，在巷口吃饺面，在大运河里玩水……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，父母开始吵架起来。吵着吵着，又打了起来。他们都爱林清浅，吵架的时候总会支开她。但大人之间感情破裂，又怎么瞒得过小孩子呢？
终于走到离婚这一步了，母亲一手拉着她，一手拉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家。她那时候以为自己要去旅游，第一晚住进宾馆里的时候还开心了很久。妈妈看着在宾馆弹簧床上跳来跳去的她，微笑着把她拉下来，抱在怀里唱歌哄她入睡。
粗心的她还傻傻地问：“妈妈，这里楼顶是不是漏水啊？怎么有水滴在我头上？”
“没事，是这个宾馆不够高级。等妈妈赚到钱跟你去住更高级的宾馆就不会漏水了。”
妈妈当时这样说。
后来她才知道，哪里是楼顶漏水啊，那是妈妈的眼泪。
她站在草巷口，任由回忆肆意侵蚀着自己，在秋风中兀立不动。身边一个大妈擦肩而过，走过两步，似乎察觉了什么，又回过头来，试探着问：“你是林清浅吗？”
林清浅看着那大妈，妇人皮肤白净，眼角下一点泪痣，只是比记忆中胖了很多……她赶紧擦擦眼角，说：“三婶？！”
林清浅的父亲有好几兄弟，全都聚拢而居。
“浅浅，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啊？走亲戚吗？真是不认得你了。”
三婶惊讶不已。
林清浅硬着头皮说：“我离婚了，破产了，回来看看奶奶就走。”
在这种封闭的小城，离婚还是一个非常不光彩的事。三婶的笑容当时就勉强起来，她好像躲瘟疫一样躲开林清浅，嘴里喃喃地说：“你喜欢就去吧。不过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，你说话可别这么直接啊。”
林清浅勉强扯扯嘴角，进了屋。
“是清浅回来了吗？”
林清浅的奶奶张凤妹已经八十多了，她头发雪白，老脸沟壑满布，当她看到林清浅回来时，浑浊的眼睛露出神采：“我昨天晚上才梦见你……清浅，你是知道奶奶日子不多，所以特意回来的吗？”
林清浅摇摇头：“奶奶你身体很好，我……我是路过这儿，所以来看看你的。”
“清浅，你别骗奶奶了。你在外面是不是受到委屈了？”
林清浅一惊，原本有心想要隐瞒的，没想到奶奶竟然一眼看出来了？！
她讶异的脸映在奶奶的眼内，老人眯起眼：“你发愁的样子，和你妈一模一样。清浅啊，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奶奶啊？你还在恨奶奶拆散你爸妈吗？”
“哪里呢，没有的事……”林清浅局促地笑道，“这不是忙嘛。”
“清浅啊，这次就别走了，安心地住下来，好好陪陪奶奶吧。”奶奶说，“就当是……原谅你奶奶了。”
林清浅一股热泪涌上眼眶，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。
……
她就这样在邮城留下来了。
当几个闺蜜被顾欣妍整得鸡飞狗跳的时候，她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。
出于保护她的目的，北京的三个人共同一致地保持了沉默。
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清浅在邮城度过了这两年最平静的几个月。她伺候起奶奶，每天下厨做饭给老人吃，当了一个乖乖的孙女，试图和过去的自己和解。
周围不是没有闲话，但是那些闲话遇到林清浅那坦然的态度，竟然奇迹般渐渐消失了下去。
“浅浅啊，你没有恨奶奶，奶奶真是很开心。”
那天夜里，奶奶躺在床上，林清浅躺在另一边小床上，听着远处的蝈蝈在墙根下轻唱，林清浅摸着自己隆起的肚皮，奶奶这么对她说。
林清浅的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，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句，翻了个身。
奶奶却似乎很多话对她说。
林清浅的父母之所以分手，是被奶奶作的。一个孝顺的小镇青年，和一个闯荡四方的城市女孩，林清浅的妈妈首先追求的爸爸，她的大胆燃烧了青年羞赧的心，然而，婚前的肆意张扬在婚后却变成大家族眼里的不守妇道。
终于在姑姑的一再挑唆下，老太君奶奶出手了。每次林爸爸外出工作回来时，老太太就坐在客厅中垂泪，做出受尽委屈的样子。林妈妈那么骄傲的女人也从来不屑解释半句。矛盾日日加深，伴随着林清浅这个“不带把”的降生升高至顶点。
再后来，爸爸终于把妈妈逼得净身出户，奶奶如愿以偿。
林清浅从此恨透了这个家族。
哪怕爸爸抑郁死去也没有停止这种痛恨。
现在她经历了那么多重新回来，竟然有种别样不同的感受。或者，父母都没有错，错的只是他们太年轻，年轻得不懂得应对婚姻里的诸多问题。
毕竟比起她和温少河之间的孽债，父母的辜负彼此，实在不算什么。
而林清浅之所以死皮赖脸的回来邮城住着，是有一个强烈的预感。
她预感奶奶已经不久于人世。
她不愿意爸爸去世自己不在跟前的遗憾延续到奶奶身上。
所以，她回来了，留下了。
这天，林清浅给奶奶剪指甲。
刚下过一层薄薄的雪，小城的灰墙玄瓦被雪覆盖着，大概只有一两厘米厚，这座小城是温柔的，连雪都下得那么温柔。
屋子里开了暖气，林清浅只穿了一件薄毛衣，肚皮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，她正好把奶奶的手放在肚皮上，用指甲刀把奶奶的指甲简短、修圆。
奶奶开口说：“浅浅，你是不是很讨厌奶奶？”
“没有的事。”林清浅不假思索地说。
奶奶说：“你讨厌奶奶，奶奶知道。是奶奶做错了，不应该那样对待阿真。”
阿真是林清浅母亲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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